基因编辑婴儿引发全球争议:违反伦理还是违法?
文 | 舍 文
今天(11月26日)上午11点23分,人民网发布一条重磅新闻:来自中国深圳的科学家贺建奎在第二届国际人类基因组编辑峰会召开前一天宣布,一对名为露露和娜娜的基因编辑婴儿于11月在中国健康诞生。
这对双胞胎的一个基因经过修改,使她们出生后即能天然抵抗艾滋病。这是世界首例免疫艾滋病的基因编辑婴儿,也意味着中国在基因编辑技术用于疾病预防领域实现历史性突破。
▲贺建奎对基因编辑婴儿的介绍
据了解,主持这一试验的是南方科技大学学者贺建奎。
人民网的报道中还展示了一份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伦理委员会对这项研究的审批文件。网络上流传的这份《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审查申请书》显示,该实验始于2017年3月,截止到2019年3月,研究拟采用CRISPR-Cas9技术对胚胎进行编辑,通过胚胎植入前遗传学检测和孕期全方位检测可以获得具有CCR5基因编辑的个体,使婴儿从植入母亲子宫之前就获得了抗击霍乱、天花或艾滋病的能力。
基因剪辑技术,可以直接干预和改变人的生命,它有望让未来的孩子避免一些先天性的严重疾病;但另一方面,它也可以扮演“上帝之手”——理论上,它可以创造“完美人类”“特殊人类”“超级人类”。因此,基因剪辑应用到人身上一直是世界各国非常谨慎的话题,科学界普遍认为,要把基因剪辑技术应用到人类,必须经过严格的伦理审查。
仅仅三个小时后,众多科学界人士纷纷发言,表达自己对基因编辑婴儿的质疑。
质疑的焦点之一是:为何如此重大的事件,会依托一家民营医院实现?
今天下午3点20分“界面新闻”发布的消息称,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11月26日下午回应,否认该院和此事有关。“这件事不属实,我们没有接受过相关信息,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上热搜,正在调查。”而至于贺建奎是否有挂靠深圳和美进行相关研究,深圳和美方面表示“不了解情况”。
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引起更大的争议,存在于伦理层面:基因编辑技术已经相对成熟,但真正用在人身上,还从未实现过。而迈出这一步,是否有利于两个孩子的健康?是否给生物技术带来正面的影响?是否打开潘多拉魔盒而无法收拾?这些问题都尚未有确定答案。
据中国临床试验注册中心本月在线发布的文件显示,贺建奎团队之前一直在招募志愿者夫妇,以创建第一批基因编辑的婴儿。
在这次的研究中,贺建奎的团队首先通过辅助生殖技术实现人类胚胎的体外受精,随后采用 CRISPR-Cas9 基因编辑技术对受精卵的 CCR5 基因进行基因编辑。通过对 CCR5 进行基因编辑或将有效阻断霍乱、天花或艾滋病的感染。
根据临床试验文件中的描述,研究人员将使用 CRISPR 基因编辑技术来修饰人类胚胎基因,然后将其移植到女性子宫中代孕发育。
临床试验数据显示,研究人员将会对胎儿进行长达 24 周或 6 个月的基因检测。外界之前也一直猜测,这些移植的胚胎是否被终止妊娠,或者还是已经出生。
也有人质疑,贺建奎突然宣布基因编辑婴儿诞生,是为了博取眼球,最终换取商业利益。贺建奎是“深圳瀚海基因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今年完成了2.18亿的融资。
傍晚,贺建奎所在的南方科技大学在官方网站上发表了对此事的声明:
关于贺建奎副教授对人体胚胎进行基因编辑研究的情况声明
今日,有媒体报道贺建奎副教授(已于2018年2月1日停薪留职,离职期为2018年2月—2021年1月)对人体胚胎进行了基因编辑研究,我校深表震惊。在关注到相关报道后,学校第一时间联系贺建奎副教授了解情况,贺建奎副教授所在生物系随即召开学术委员会,对此研究行为进行讨论。根据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我校形成如下意见:
一、此项研究工作为贺建奎副教授在校外开展,未向学校和所在生物系报告,学校和生物系对此不知情。
二、对于贺建奎副教授将基因编辑技术用于人体胚胎研究,生物系学术委员会认为其严重违背了学术伦理和学术规范。
三、南方科技大学严格要求科学研究遵照国家法律法规,尊重和遵守国际学术伦理、学术规范。我校将立即聘请权威专家成立独立委员会,进行深入调查,待调查之后公布相关信息。
南方科技大学
2018年11月26日
对于基因编辑婴儿出生引起的轩然大波,当事人贺建奎目前以在香港参加第二届国际人类基因组编辑峰会为由,没有接受媒体记者采访。
新京报记者从深圳市卫生计生委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获悉,该项试验进行前并未向该部门报备,正开会研究此事。
今天,122位科学家共同签署“科学家联合声明”——
对于基因编辑婴儿出生存在的科学伦理争议,以下是几位科学界人士、学者的公开评论:
HIV感染的父亲,和健康的母亲,100%可以生个健康和可爱的孩子, 根本无需进行CCR5编辑。
◇ 清华大学医学院教授,清华大学全球健康及传染病研究中心与艾滋病综合研究中心主任张林琦
1)对健康胚胎进行CCR5编辑是不理智的,不伦理的,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中国人的CCR5是可以完全缺失的;
2)CCR5对人体免疫细胞的功能是重要的;
3)由于艾滋病毒的高变性,还有其它的受体可以使用,CCR5基因敲除,也无法完全阻断艾滋病毒感染;
4)CCR5编辑不能保证100%不出错之前,是不可以用于人的;
5)现在母婴阻断技术非常有效,高达98%以上,可以阻止新生儿不被艾滋感染;
6)HIV感染的父亲,和健康的母亲,100%可以生个健康和可爱的孩子, 根本无需进行CCR5编辑。
这一实验从科学层面具有巨大的潜在风险,两个孩子作为试验品,这些未知风险将会伴随他们的成长。
◇ 北京大学分子医学研究所研究员刘颖
1)伦理申请是深圳和美妇儿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批准的,但提供胚胎的是另外四家医院。根据美联社报道,贺建奎在11月8日出示临床试验的官方许可。您对此如何评论?
这份伦理申请非常的草率,按照提供的日期来看,在伦理申请批准前实验就已经进行很久了。伦理审查是按照“科研项目”的标准实施的,这个标准本身就不对。整个伦理申请中,写到了前期在猴等模式生物上进行了相关实验,但仅仅描述了过程,并没有任何详细结果以及实验后续对该动物的观察结果。伦理申请书最后一段占领技术制高点和超越诺奖级的工作这些竟然能作为理由列到申请书里,可见项目实施者和批准者的本意和关注点到底是什么。
2)在技术方面,贺建奎团队针对CCR5基因进行编辑,能否真的预防艾滋病?是否存在安全的风险?以及,其中一个胚胎是在怀孕期间做的基因编辑。如何看待这样的操作?
首先,如果基因编辑后是嵌合子的话,没有编辑到的细胞还是会有感染风险。但更为关键的是下面两点:1.基因编辑技术的脱靶效应会带来何种后果是完全未知的。2. CCR5缺失已经被实验证实会造成免疫缺陷,导致其他病毒的易感甚至肿瘤的发生。即使该实验的母亲是艾滋病患者,只要通过药物降低母体HIV的载量,是可以有效阻断母婴传播的。这项研究完全没有任何层面的必须要进行的必要性,而两个孩子所要面临的后续风险是我们想象不到的。试想一下当初多利羊的实验结果。
3)如何看待这一实验的后果?
这一实验从科学层面具有巨大的潜在风险,两个孩子作为试验品,这些未知风险将会伴随他们的成长。从事这一实验的科研人员既非HIV研究者,也非基因编辑领域专家,项目实施时其测序公司和其背后的商业资本是在铤而走险。该项目的实施可预见的会使基因编辑领域的研究受到影响,也会使中国科研界的发展受到质疑。中国科研界需要就此发声,该项目的实施者也需要因这一行为而受到抵制,否则将会带来更多不可预见的负面影响,潘多拉的盒子也许就此打开了。
CRISPR/Cas9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可能在基因组水平上引起不必要的脱靶、结构变异等,所以应用在人身上要非常非常慎重,目前各种基因编辑系统,包括最新的碱基编辑系统的脱靶风险仍然很大。
◇ 中科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神经科学研究所研究员仇子龙
基因编辑用在人身上,特别是基因编辑受精卵,应该是全世界科学家非常慎重的一个举措。现在看到的是直接发布的新闻,科学研究的内容没有任何的披露,我觉得非常悲哀,科学成果的发表不应该是先在新闻媒体上,后来再发到学术期刊上。
CRISPR/Cas9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可能在基因组水平上引起不必要的脱靶、结构变异等,所以应用在人身上要非常非常慎重,目前各种基因编辑系统,包括最新的碱基编辑系统的脱靶风险仍然很大。如果父母患有致命的遗传病,用基因编辑的方法来修改受精卵里的致病基因,以小风险去掉大风险的话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即使是已知父母携带致命的基因突变,仍然可以采取在受精卵阶段,采用挑选健康受精卵的手段来加以规避。也就是说,基因编辑始终不是唯一去除基因突变遗传疾病的方式。
这个研究修改了一个跟艾滋病有关的基因,显然不是去除一个很大的风险,因为这对婴儿的父母(父亲有艾滋病,母亲没有艾滋病)本来就不是高风险的人群。婴儿必须承担的风险却是非常非常之大的,因为这个基因编辑后她们的全身基因组究竟有没有造成突变,不是只做几个全基因组测序就能判断的,而且现在测序的手段还并非完美,很多基因突变并不是通过常规测序手段轻易发现。就算是现在最好的基因编辑手段碱基编辑器也会引起很多基因组脱靶效应,导致基因突变,所以这个风险是巨大的。
所以说,我心目中严肃的、对人类负责的基因编辑的研究应该是,必须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用基因编辑来去除基因突变。这才是伦理能通过审查的唯一的标准。如果有任何其他的选择,目前都不应该用基因编辑的方法直接在人类受精卵上操作。
这个研究有没有经过伦理批准?合不合法?合不合规?很遗憾的是,在我们的研究领域很多地方还是盲区,不是不合法不合规,是根本没有法、没有规。我呼吁科学家作为一个共同体,应该约束自己的行为,科学和社会学的交界的每一步研究都是需要充分讨论的。这次新闻偏偏选在香港召开的第二届国际人类基因组编辑峰会之前,而且没有经过充分的同行评议就发布了这个新闻,我觉得是很不负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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